推荐指数:10分
而明月奴的心事则永远同他新接的壁画有关,世间其他的一切,他只有模糊的印象,并没有什么兴趣。他实在灵巧:一双神情淡漠,但是在勾勒墨线时分外明亮的灰蓝色的眼睛;两道乌黑的、女子似的弯弯眉毛;同样乌黑的头发是从来不束起来的,而是像喜鹊的两只翅膀一样短短地垂在小毡帽底下;最为灵巧的是那双手,他自己心里明白,那些中年画师讥刺嘲讽,各式编派他,不过是妒由心生。这些所谓大师多半已经江郎才尽,只能模仿前朝人的画风,笔法干裂粗糙,此外还擅长给徒弟吃板子。而明月奴却擅长一切,羊毫画笔似乎是他伸展出的躯体。似乎他活在一个更为灵动的人间,那里风是慢的,山会生长,石头在河水里快速走动,万物从出生到衰弱、死亡、腐烂,似乎极度漫长,又极为短暂。
他将为曹氏襄娘的往生祈福窟画孔雀明王。
“我再也没法教你什么了。”师父笑着,“西魏大师们估计都画不出来你这样的卷草纹和云纹。可是,我总觉得,你的画里好像还是少了些什么,它们没能活过来。”
他只十七岁,但人们可以预见,如果他没有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变成残废,没有因滥赌而被放债人砍去手脚,也没有被永远不会攻进沙州城的吐蕃人捉去做苦力的话,待到他二十五岁的时候,他一定会长成一个高大漂亮的青年人。如果再留上一撇唇髭,戴尖顶花瓣冠帽,着绀青轻罗衫,绝对会酷似那些前朝大师所塑的男菩萨。自从乐遵和尚头一个开窟造像以来,多少画师、工匠都是顶着同一副瘦小枯黄的面孔,言语少过还没来得及添上嘴唇的泥塑像,而明月奴却可以算是一个生机勃勃、放荡不羁的例外。少年人那种混杂着纯洁、傲慢、凶暴和嫉妒的血液正夜以继日地在他身体里奔流,丝毫没有停息的征兆。
大路旁的荒地上晃动着几个人影,明月奴眯起眼瞧起来,朝着他们招了招手。果不其然,荒地那边一个人站起身来,接着传来一声绵长的呼哨。
“那是谁?”
“名字嘛,好像是符也门延那。”明月奴小声说出一串奇特的音节,这语言听起来好像是一串钱币互相摩擦,又像是陶匠的刮刀在泥坯上轻柔地划过。
“我不懂粟特话,他的汉名是什么?”李冉枝问。
“嘿,我其实也不懂,他是安国人,大家叫他安延那。但是他自己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,非说他的名字本义是‘神爱’,偏让人叫他神爱。和他一起的那几个,大概也是行脚商吧。但是我看他们现在是在刨坟,去年秋分的时候他领着我也去了。从这里往东去两里地,老坟里好东西可多了。”
“当真?”李冉枝拧起眉头。
“那还有假?”明月奴笑起来。
“你怎么认识这种人,干起这种勾当?”